我在幽静的竹林里抽了好几根烟,终于听到一阵沙沙的脚步声,从竹林那头传来。回头一看,一个身材敦实的老汉手拿柴刀向我走来,一阵秋风从林间吹过,把他一头花白的头发吹得很乱,那样子像周伯通,又有点像欧阳锋,我有些担心他对我使出如来神掌。我睁大眼睛,屏住呼吸,准备随时逃之夭夭。
我发现他远远的发现了我,还加快了脚步,发现他扬起了手中的柴刀,我想跑都来不及了。
老二,真是老二,来人边喊边到了我跟前。用力拍打着我的肩膀。
你是?他的样子像在那里见过,但我实在想不起是谁了。我对对方堆起了笑脸。也很热情的看着他。
耶,我你都想不起了?硬是挣了大钱的人。对方有点失落。
你是陈~~~~~陈~~~~~我努力的想起了一张脸,但远比这张脸年轻,没有一脸沟壑般的邹纹,没有垂下来的眼袋,没有树皮一样的手。
陈,陈个球,陈二啊,那时你们叫我陈二哥。来人眼睛异常明亮的眨动着,与老态的身体,与那道迎面扑来的汗臭味不相称
来了,也不到屋里坐坐,怕脏了你?一个人在竹林里来发什么呆?我还以为是个偷鸡择,但偷鸡哪有你穿得客气?他哈哈大笑起来,空荡的竹林回荡着他的笑声。有十多年没有见过他了,乡下的那些老屋这一栋是空的,哪一栋也是空的,布满落尘,青苔。但那天我运气还好,在这里还是看到了老陈。他的笑声却比从前豪爽多了。他递给我一只邹巴巴的,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抽的九州牌香烟,我点燃,吸一口,一嘴苦味。
好抽吧,他又哈哈的笑起来。妹儿说,叫我抽好一点的烟,喝好一点的酒。
妹儿?
给老子,我女子小怡,小怡你都忘了?你还抱过她的
记得记得,她还好吧
好,托那个婆娘的福,没有被饿死,长大了,还嫁到城里去了
没有住在乡下
乡下?亏你说得出,现在的年轻人那个还住在乡下,城里灯红酒绿,多好耍!只有我这种老不死还住在这里。
你比以前爱笑了
不笑阎王爷不收我嘛。
我们来到竹林边,林边有三间泥筑的高大瓦屋。三和土的院坝长了一些青苔,几从红色的野月季在旁边开得让眼前一亮,她们在风中摇曳,像是这里的女主人。屋顶上长了几根野草,不晓得是从那年的鸟儿从嘴里落下的草籽,它们都沐浴在深秋金色的阳光中。房子有三十多个年头了,那时是他的新房,许多年前他在那里热热闹闹的结婚,那个高高大大的女子,在十月怀胎之后,一声不坑的丢下娃儿,从此了无音讯。
你说害不害人,他母亲五娘在没人的时候悄悄抹泪
不洗衣服,也不扛锄头,走了也好,五爷恨恨的敲着烟杆
那时,还没有到养老院的下屋的德华安慰他。
还是好,你还结了婚,她给你源了一个种,你看我打光棍打到现在,你要想得开!
他不说话,挑了箩筐挑箢箕,挖了红薯种白菜。只是不再养他的蜜蜂了,我们这些小把戏再吃不到他的甜甜的蜂糖。他老得很快,我十八岁那年回来,小妹也才七八岁,我听我的郭富城港台歌曲,他种他的田。连小妹长什么样子我至今都是模模糊糊的。现在,见了面我还认得出小时候哭哭啼啼的那个小丫头,我抱过她吗?把她高高的举起,一起哈哈的笑着,我逗过她吗?给过她一块糖,几块饼干?记不清了,像记不清许多事情,比如我从前和他喝过酒吗?喝了说许多充满酒精的傻话。是我请他喝的还是他请我喝的?无人替我记忆,也无需替我记忆。这些都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我在老屋里听不见上屋五爷的咳嗽声了,还有夜里那台黑白电视发出的乒乒乓乓的打斗声。他们消失了,被浪花直播间下载安装苹果版 搜得干干净净。让它在另一些地方远远的响起,比如在我模糊的记忆深处,在那些静夜,在另一些乡村。但还是原来的声音么?它们被记忆牢牢的定格在那个秋天,那年有高考,有罗大佑的港台歌,如此而已,老田只是在种他的田。在竹林边的新房里进出忙碌,把日子交给一把扁担,一背玉米,酒,女儿,和一台电视,他是否和另一些人一样,津津乐道于电视上说的天气,逢人去讲今天有雨,有台风,贵州湖南涨了大水。淹了一百零八过县。
他没有去找那个女人。要走就走,还找她过球,他淡淡的说。看着一旁的母亲泪流满面。
母亲托人作媒,媒人跑了好几个地方,女方一说南方有个女儿,就一口回绝。
他母亲咳得更厉害了。像在骂着谁。
没有到妹儿那里去耍
耍了,回回都要我去带外孙,鸡圈大的房子,吐不得痰,喂不得鸡,听不到竹林里的画眉叫。妹儿他妈跟那个男人走了三十年,我在这里住了三十年,住惯了,空气好,天天有电视看,痰随便吐,随便咳,好鸡巴安逸
没有再找一个
那时想找也找得倒,一想怕对妹儿不好就算了
现在可以找了
现在还找个球,老都老了,皮都打皱了,到阎王爷那里找一个年轻的!他大笑起来,一个人多快活,自己当自己的皇帝,想吃就吃,想玩就玩,就是种庄稼不挣钱,他把一块腊肉从泥墙的竹钉上取下来,洗好,放进锅里。他要好好喝我喝一杯,
我记得你不喝酒
那婆娘没有走的时候,我滴酒不沾,走了我就喝起来了。你来了,刚好有人陪我喝酒,
你再过几年来,我怕也差不多到黄土公社,阎王大队报到去了。
我笑了起来,在吱呀作响的陈年竹椅上转动身体,看他在土灶前烧火,看腊肉的香味从灶屋那头飘过来,一只黄毛狗躺在他的脚边。他喂的十几只鸡在竹林里悠闲的迷失。不再有孩子的竹林传来清脆晚传的画眉叫,那里成了鸟的天堂。
现在还做不做田?
不做,吃什么,不过快做不动了,
以后田怎么办?
不知道,天晓得,没年轻人爱种田了,我死了以后怕房子妹儿也不会要了
卖了算了
有谁要,现在农村的房子有谁要,没有人住,阴深深的,静得像住在棺材头,怕要闹鬼了,他笑起来,露出被烟熏得又黄又黑的几颗牙齿,另一些在撕咬过无穷无尽的寂寞的乡村浪花直播间下载安装苹果版 后也光荣的脱落了。看不到了,他说,看那么远干啥,喝酒,来,他说。我看见他的目光呆滞的看着屋外空空的稻田,那里有当年年轻而美丽的身影走过来吗?那身影只属于后来的幸福者,一阵风吹来,院前多了几张枯黄的竹叶,沙沙声里,林间像是有人来了。
第二天,要走的时候去看他,打开虚掩着的门,他早到他的田里去了,只剩那台屏幕里时常出现雪花的电视,在播放着新闻,他让它整天放着,在吃饭的时候,抽烟的时候,睡觉的时候,打盹的时候,在地里扳苞谷挖红薯的时候,有是它想休息,突然黑屏了,突然只有嗤嗤的杂音了,他走过去用手把它啪啪的拍醒,对它的娘和母亲一番臭骂,于是雪花消失了,里面又断断续续从首都北京传来消息,男人和女人又拥抱在一起,竹林里又充满了一点人声,上午或下午的风把从前的浪花直播间下载安装苹果版 吹来了,然后又把它吹走,你不知道那片竹林和那些百年的老屋,在寂静的时光中想着谁,想一个深夜被恶梦惊醒的孩子,那年在老屋被灌醉的新郎,煤油灯下访棉花的老妇么,而如今只有他是那里的主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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